并且,只需要一句话,或者是一道明令。
但即便是这般权柄,做事情也不能太生硬。
换句话说,是要名正言顺。
所谓的新学旧学之争,已经持续了二十年,二十年来,李云作为新学的倡导者,并没有去打压旧学问,也就是圣贤之学。
是因为,圣贤的学问,乃是多年积累下来的智慧,是需要继承的。
只是在李云看来,这些学问,应当是用在道德方面的教育,而不是把它们当成官场的敲门砖。
另一个世界里,科考正规化之后,儒家就渐渐演化成了儒教,最后被扭曲的不成样子。
因此,李云引导的考试方向,是实用性的学问,比如说目前新学最显眼的科目,农学。
这些科目,能有具体的用途,考试的时候也比较容易量化判分。
到现在,开国已经十一年了,李云倡导实用学,更是已经接近二十年,二十年,已经到了要确立风向标的时候了。
其实早几年,李云已经在找机会了,毕竟这个事情太敏感,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,以及一个合适的借口,只是机会一直没有到来。
而现在,机会来了。
江南道绑官案,无疑就是一个天赐良机。
之所以会有这种机会,并不是因为李云是什么天命之子,运道绝佳,而是因为两种学问,或者说两个不同的利益群体,随着矛盾加深,冲突必然会愈发升级。
而这一次,巧就巧在,事情发生在金陵,发生在江东。
江南道作为李云的大本营,他的群众基础,可以说是牢靠到不行。
如果是在别的地方,大规模惩治这些读书人,这些读书人还真有可能煽动地方百姓闹事,甚至谋反。
但是江南道不可能,哪怕李皇帝发了狠,把涉事的几百个人全家上下都给弄死了,江南道的百姓也不可能成规模的起来反抗李皇帝。
听了李云这句话,杜相公也明白,皇帝陛下是要借着江南绑官案,来杀鸡儆猴了。
儆那些蠢蠢欲动的猴。
杜相公沉默了片刻,然后对着李云低声道:“陛下,绑架朝廷命官的狂徒,都是罪有应得,但是其余闹事的数百人,罪不至死。”
李皇帝看了看杜谦,哑然道:“受益兄是觉得,我要在江南大开杀戒了?”
杜谦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李云。
李皇帝淡淡的说道:“一定要有人,为绑架县令的事情负责,否则朝廷法度不再,各地说不定会有人有样学样。”
“只要参与了绑官的,俱要重罚,其余人。”
“也五代不得入仕。”
听了李云这句话,杜谦心里就有底了,他深呼吸了一口气,低头道:“那臣这就回中书去,跟姚相郭相,一起商议一个结果出来。”
李云看着杜谦,微微摇头:“让他们琢磨去就是,受益兄何苦参与进来?”
杜谦摇头:“我怕他们被陛下责骂过之后,拟出一个太狠的结果出来…”
他叹了口气:“开国十来年了,如今不敢说天下承安,但是日子总是在慢慢好起来,臣不愿意看到再起乱象。”
李云闻言,沉默了片刻,没有说话。
许久之后,他才抬头看了看杜谦,问道:“天下承安,能人人吃饱饭吗?”
李云心里也知道,这个天下正在慢慢好起来。
如果他不做什么超出这个时代的事情,在他的章武一朝,百姓的日子也会慢慢变好,大约有百年的好日子。
然后,就到头了。
后面随着国运倾颓,平民百姓的生活,又将急转直下。
而即便是这个巅峰期,在后世史书里,会冠上“盛世”二字的王朝巅峰期,真正繁盛的也只是皇室宗亲,官宦勋贵们而已,至于普通百姓,至多至多,也就是七成能吃饱饭而已。
甚至远不到这个比例。
更要命的是,即便是这种情况,也还需要李云的儿孙们争气,至少头几代人里不能出什么混账,更不能出傻子。
所以,李云才要插手,去做现在这些事情。
老实说,即便李云心里很清楚,他自己走的是正确的路,但是他也不清楚,自己能不能做成。
但是落子无悔。
既然做了,就放手施为,哪怕将来被旧势力颠覆,重新回到这个时代原有的轨道。
至少他没有白来这一趟。
杜相公无言以对。
他对着李云拱了拱手,低头道:“陛下,臣去中书了。”
李云“嗯”了一声,对着他挥了挥手,笑着说道:“受益兄,若是哪天觉得我做的不对了,不合你的心意了,你就跟我明说。”
“我不忌讳这些。”
李皇帝正色道:“我没有拿你当什么臣子。”
杜谦默默低头,应了声是:“很多事情,臣现在还不知道对错,四年之后,看江东道如何,臣才能分辨清楚。”
李云点头微笑:“那就等四年之后罢。”
…………
杜相公回到中书之后,姚仲跟郭攸两个人,已经在商议如何拟判了,见杜谦回来,二人紧忙上前,将他拉到了桌子上。
杜相公看了看二人,问道:“你们打算如何拟判?”
郭攸犹豫了一下,开口道:“参与绑官案的案犯,主犯以谋逆罪论处。”
“从犯一律处死。”
“冲击金陵贡院者,俱都流放辽东道,与前线出力。”
杜相公闻言,看了看姚仲,姚相公神色平静,开口道:“杜相若有陛下的圣意,还请明示。”
杜相公沉默了片刻,叹了口气:“罢罢罢,我只说我的看法,你们看着来。”
“绑官案的主犯,可以算作谋逆,但不必株连,只秋后问斩,抄没家产。”
“从犯流放辽东道。”
“冲击贡院者,按照情节轻重,杖责八十到二十不等,俱都登记在案,由礼部记下,其后五代不得科考入仕。”
杜谦亲自说出来,两位宰相心中都是大喜,二人都不约而同的作揖行礼。
“下官遵命。”
这四个字,便把责任甩的干干净净。
杜谦早已经习惯了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,闻言只是笑了笑,没有多说什么,他看了看两位相公,开口道:“二位,如今到了新旧交革之际,中书要跟陛下站在一起,你们明白吗?”
二人正色起来,再一次低头道:“下官明白。”
杜相公默默说道:“如果谁心里,有不同的看法,可以上书陛下,陛下刚才说了。”
“不管是什么建议,只要是出于公心。”
“便不究罪。”
姚仲与郭攸二人,已经听明白了杜谦话里的意思,杜谦是在要求他们,往后都要立场鲜明。
只要他们三个人立场鲜明的站在皇帝一边,整个朝廷中枢,就不会再有什么别的意志了。
至于另外两个宰相嘛,陶文渊已经是跛脚相公。
许昂,乃是天子的死忠,可以称得上孤臣,不必考虑其中。
姚仲看了看杜谦,忽然说道:“杜相,若是中书要立场鲜明,不如用我二人先前拟定的那判罚。”
杜相公微微摇头:“不必太狠。”
他叹了口气:“你我轻轻几笔,就是无数人的性命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”
如果按照两位相公的判罚,绑官案主犯,大概率要夷三族,这些江南世家,各种姻亲关系错综复杂,再加上家大业大,子嗣繁盛,真的要夷三族,一家人就有可能牵连数百上千人。
七八个主犯,到最后,可能就是数千人人头落地的大案。
杜谦还是不太忍心。
他缓缓说道:“这事就这么定了,往后,中书务必要一切遵照陛下的意思,办好江东的新政。”
说着,他抬头看向门外,深呼吸了一口气,缓缓说道:“等到三年之后,江东道新政试行结束。”
“便可以见分晓了。”
二位相公深深低头。
“下官遵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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