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相公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看这个新来的同事,沉默了一会儿之后,微微摇头:“郭相,这并不是中书议定的事情,至少陶相公和许相公都还没有看过,如果许相公看到了,他多半不会同意这么来。”
“而且,杜相也没有说话。”
姚相默默说道:“你和我,都没有说话。”
“所以这个东西,充其量就是秦通,与地方衙门的意见,我们转交给了陛下就是。”
郭相公深呼吸了一口气,摸了摸自己的胸口,摇头叹息道:“在中书当差,实在是有些吓人,下官在吏部十几年了,还从来没有这样胆战心惊过。”
姚相看了看他,哑然道:“真要把长明兄踢回去当侍郎,恐怕长明兄要气死了。”
郭攸没有接话,而是一边走一边问道:“姚相,咱们该怎么拟…”
“怎么拟不重要。”
姚相公默默说道:“归根结底,到最后还是陛下做主,如果不合陛下心意,递上去还是会被打回来,让咱们重新拟。”
“所以错个一两次不要紧,只当是咱们这些人,会错了陛下的心意。”
说到这里,姚相公自嘲一笑:“只是不能错太多,要是错得多了,就是你我不合陛下的心意了。”
郭相公苦笑道:“下官就是这个意思,要是再拟错了,恐怕要惹陛下不喜。”
这一次,姚相公沉默了许久,没有说话。
他跟着李云已经太久太久,再加上他又是个顶尖的聪明人,李皇帝的很多心思,他其实都能揣摩个七七八八。
只是这一次,他不太愿意揣摩而已,想要蒙混过关。
沉默了许久,姚相公才开口说道:“从陛下办金陵文会,提倡新学以来,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,二十年时间…”
姚相公背着手,一声长长的叹息:“到如今,总算见了个高下。”
郭攸能在吏部十几年,自然不是蠢人,只是对宰相这个职业的业务不熟练而已,听了姚仲的话,他立时明白了过来,若有所思道:“姚相的意思是…”
“此时,已经到了新旧交革的关口,陛下想要借着这个机会。”
郭相公喃喃道:“让新学,彻底压过旧学。”
“一部分罢。”
姚居中回头看了看郭攸,笑着说道:“我觉得,更重要的原因,还是因为江南那些人士人,冒犯了朝廷威严。”
“绑了朝廷命官,又砸了金陵贡院,这事可大可小,真追究起来,便是谋逆罪也可以扣得上去。”
郭相公闻言,微微眯了眯眼睛。
姚仲则是背着手,大步走向中书。
对于所谓新学旧学之争,他姚仲其实没有什么所谓,因为他本就不是旧学考出来的。
他是第一届金陵文会出身,是金陵进士。
第一届金陵文会,其实就已经偏向实务了。
而他这一次,之所以选择蒙混过关,一部分是因为,他手底下人多是江南士人,心中生出了一些回护的心思。
二来则是因为,杜相公是正儿八经的“旧学”中人。
他的学生张遂,也跟着秦通联名上书了,再加上杜相公没有表态,姚仲就不想得罪这个“顶头上司”,因此没有吱声。
如今皇帝陛下态度相当清晰明了,他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,毕竟…他姚居中,已经“上岸”不知道多少年了。
如今他不仅上岸,而且还站在了朝廷几乎最高处,位列中枢,职高权重。
不管新学还是旧学,只要是想进朝廷里混饭吃,进了朝廷之后,不都得毕恭毕敬的称他一声相公?
想到这里,姚仲步履更加坚定。
郭相公则是亦步亦趋,跟在了姚仲身后,快步走向中书。
…………
另一边,甘露殿里。
两位相公离开之后,杜相公看着李云,问道:“陛下怎么生这么大的火气?”
李皇帝眯了眯眼睛,闷声道:“江南绑官案,已经形同谋反,想要全部保住,一点儿血也不流,怎么可能?”
“真要是这么办了,他们绑了知县,后面会不会绑刺史?会不会把三司使统统给绑了?”
李云冷笑道:“此事不见血,休想善了。”
说着,他看了看杜谦,闷哼道:“张遂秦通,俱是江东人,我生怕他们心慈手软,还让陆柄去盯着了,到头来,他们还是这般婆妈。”
杜相公闻言,长叹了一口气:“他们两个,多半是怕得罪乡里,将来致仕还乡,没个容身之所。”
李皇帝冷笑连连,没有说话。
杜谦见这个话题僵住了,也就没有继续聊下去,他看了看李云,笑着说道:“陛下刚才说,今天心情不错,是什么事情心情不错?”
听到这句话,冲着杜谦的面子,李皇帝也不好意思继续再冷着脸,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,从桌子上取下一份九司的文书,递给了杜谦:“九司刚送来的文书,辽东道官员,以及驻军,连天加夜赶工,如今榆关主体,已经大功告成了。”
提到这个事情,李皇帝脸上露出笑容:“合上了这个门户,往后我们进可以取辽东,退则可以固守。”
“再不用担心,契丹人成什么大患了。”
杜谦这会儿,已经在翻看这份九司送来的文书,他看了一遍之后,也有些吃惊:“到现在,还不到两年罢,动作这么快。”
李皇帝呵呵一笑:“这里头,一部分要归功于咱们派到辽东的那位布政使了。”
“黄朝?”
杜谦再一次低头翻看文书,有些诧异。
李皇帝笑着说道:“先前,除了跟着耶律訇投降的两万契丹人,还有一部分契丹人俘虏,没有算作投降,都安排在幽州城附近。”
“再加上黄朝这两年,在辽东捉住的乱民,加在一起四千来人。”
李皇帝笑着说道:“都被他送去修榆关去了,听九司的人说,咱们那位布政使,对他们可相当狠,不少人死在了榆关之下。”
“再加上,将士们也肯出力气。”
李云笑着说道:“才有了这般神速。”
杜谦合上文书,感慨道: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,黄朝这人,用到了合适的位置上,真是有奇效。”
李云低头喝茶,眯了眯眼睛,轻哼道:“张遂要是干不来江南的差事,明年让他滚回洛阳来,我真让他去礼部,出使吐蕃去。”
“等辽东诸事结束,把黄朝派到江东去,让他去做江东布政使,或者干脆让他巡抚江南道。”
“替我把事情给做成了!”
李云虽然照搬了朱明的省级三司衙门制度,但是此时,大唐还没有巡抚一职。
此时,李云口中的巡抚,是代天子巡抚地方,是个临时官,人去官在,人走官消。
这个词很好理解,都不用解释,杜相公就明白了李云的意思,他看了看李云,犹豫一下之后,开口道:“江南道这种膏腴之地,似乎不太合用黄朝这样的凶人。”
他深呼吸了一口气,低声道:“这里无有外人,陛下想让江南道怎么做,跟臣说就是,臣…来暗中主持此事。”
李云看了看杜谦,摇了摇头,闷声道:“这不是谁来做,或者是怎么做的事情。”
“江南道读书人是多,但是如今已经无有世族了!”
皇帝面无表情道:“更没有哪个家族,有举荐官员的权力,随着科举推行,世家大族必然消亡。”
“只剩下一些士族地主而已。”
李皇帝站了起来,两只手拢在袖子里:“这些人,朕一点也不怕得罪他们,大不了,就从头再打一遍。”
说着,他看向杜谦,沉声道:“我是在想,为什么朝廷里的官员,都不敢,也不愿意得罪他们。”
“跟我一条心。”
皇帝眯了眯眼睛,杀气腾腾:“就这么难吗?”
杜谦闻言,立刻就要说话,却被皇帝陛下打断,皇帝陛下断然道:“这一次,不是这个绑官案这么简单,他们不想得罪人,我偏要他们去得罪人。”
“要是实在跟我,跟朝廷不是一条心,那也好,也不用考虑将来,现在就告老还乡。”
“念他们多年辛苦,告老了之后,朝廷不会断了他们的俸禄,我给他们养老。”
“这事受益兄你不必插手。”
说到这里,李皇帝冷笑道。
“且看他们,到底是不是真的同心同德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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