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青难得遇见如此敬业的同行,在给尸体细心殓容超度后,之前游荡在灵堂的鬼影也随之消失不见。
此时,主家送来的两碗茶水已经凉透,再看整个灵堂,除了徐青和玄玉外,哪还有其他白事先生的影子?
“徐先生,这是一两碎银,不多,还请先生务必收下。”
徐青瞧着眼前这户人家愁苦的样子,如何会不知道这一两银子对他们的重要性?
家里唯一顶梁柱‘失足坠亡’,身上带着的所有积蓄也没了下落,在这等艰难处境下,凑出的一两银子,可远比寻常时候的一两银子沉重的多。
徐青有心宣扬自己赊葬的业务,然而人家压根就不信这一套!
“听过赊粮赊租的,没听过赊葬的,我家虽不富裕,可也不会在这事上占先生的便宜,那不合规矩。”
“这钱你要是不收,我儿宁可不葬!”
“.”
这可真是父慈子孝,得亏徐青下手超度的早,要是让棺材里的陆先生听到这话,不得又哭又闹啊!
他葬了一辈子的人,死后唯一的执念就是自个也能够体验一回崖葬,结果他爹倒好,偏偏在不该硬气的时候,硬气起来了!
徐青最终还是收下了银子。
老人找了一辆牛车,一家人老老少少,披麻戴孝,扶着棺材一路往北崖的方向走。
北崖是十里八乡最高的一处山崖,当地人讲究‘弥高为孝’,悬棺越高,寓意就越好,子孙后代也会愈发显贵。
老人似乎对这些东西十分看重,徐青一打听才知道,老人年轻的时候也是‘蜘蛛人’,而且他父亲死的时候,葬的地方还是北崖第二高的位置。
若对比土葬,那就是妥妥的青龙白虎这样的次吉穴、次生穴。
但埋这么高似乎并没有能让子孙显贵的作用。
牛车缓慢前行,玄玉穿着黑衣黑裙,坐在棺材前头,徐青则和陆家人一样,一路抛洒纸钱,专干一些粗活累活。
黑猫压棺,也就徐青敢这么干,若是换其他人,此时棺材里的尸体怕不是高低也要蹦出来撒撒欢!
“陆家老丈,你们这是要往哪去?”
一行人到了乡里,还未出乡,便遇到一人拦住了牛车。
陆老汉瞧着眼前的人,有些印象,正是以前找他家办过事的赖勇。
“去给我家春生送最后一程。”陆老汉言语间难掩哀恸。
“陆老丈且慢走!”赖勇眉头微挑,拦着牛车,当着乡人的面,言辞凿凿道:“春生早前还欠我十两银子,虽说春生人没了,但这钱还是要还的!”
见陆老汉瞪大眼睛,似要开口质问,赖勇紧跟着道:
“谁家不是过日子的?老丈也别心里别扭,我今日要是不提这事,等春生的事办完,恐怕这钱就不好要回来了,你也要理解则个。”
牛车前,徐青目光落在眼角有一颗大痣的赖勇身上,这人一脸麻子,手短身粗,每开口说话时,长痣的那只眼就眨个不停,像是得了癫病。
这面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,也不知道陆春生是怎么敢和这人一块去悬崖边上的。
陆老汉闻言心里惊疑不定:“我儿向来不爱赊欠别人,更别说十两银子了,你莫不是记岔了?”
“你这话说的,我赖勇难道还会骗一个死人的钱?你不嫌晦气,我还嫌晦气呢!”
周围有看不惯赖勇的乡人开口搭腔道:“老丈别信他胡扯,这姓赖的整天往赌坊里钻,一有钱就去县里,没钱了就跑回乡里躲债,他指定是在唬你,想骗取赌金。”
“放你娘的狗臭屁!人都说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,他家欠我钱,和我赌不赌钱有甚干系?”
“再敢胡扯,老子就去你家,让你来还这十两银子!”
赖勇骂骂咧咧,眼看陆老汉想趁机驱使牛车离开,他便紧走两步堵住路道,死活不让灵柩通行。
徐青眼睛微眯,在陆老汉打算上前理会时,他伸手拦住对方,说道:“出殡的时候难免会遇到一些妖魔鬼怪,这些事不必劳烦老丈费心,且让我来与他分说。”
“就你叫赖勇?”
“你是?”看着徐青专业出殡用的衣服,赖勇恍然道:“你是陆家请的白事先生。”
“陆老头,你有钱请人出殡,怎地却没钱还账?今天我把话撂这,你要是不还银子,这殡你们还就出不成了!”
无论什么时候,什么地方,都有这种滚刀肉,徐青无视对方的死缠烂打,只默默从袖子里取出一两碎银,说道:
“我这里有一两碎银,是我这趟出殡的酬劳,你不是会赌吗,那不如咱俩赌一场,你赢了,这一两银子归你,我照样给人出殡。”
“可你要是输了,就要说实话,到底是陆家欠你银子,还是你做了亏心事,谋财害命,杀了陆春生,抢了陆家的银子。”
徐青话音落下,众人尽皆哗然。
赖勇心惊胆颤,他杀陆春生的事做的极为隐蔽,陆春生是背尸匠,时常游走于悬崖峭壁之间,跌落山崖谁也不会怀疑是被人推下,怎么眼前的白事先生却好似知道所有的内情?
“谁要与你赌,陆春生是死是活,与我有什么干系?我看你是想替陆家赖了这十两银子,故意在这坑害我!”
徐青捏着银子举起手,不疾不缓道:“我只是打个比方,你急什么?若你真问心无愧,何不敢与我赌上一赌。”
“不过我这人有一个原则,那就是愿赌服输,谁若是输了,不兑现诺言,昧了赌注,或是说了假话,就得遭受天谴,立死当场!”
“你敢赌吗?你要是不敢赌,那就把路让开,别耽误我仵工铺送葬。”
赖勇盯着徐青手里的一两银子,复又看向周围看戏的乡人,他心知此时他若是不敢应承,那就证明他心虚,证明对方说的确有其事。
但嗜赌如命的赖勇此时却不知为何,心里总有种强烈的不安感,眼前的青年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,可说起话来,却总有种对着死人说话的感觉,让他不由自主感到毛骨悚然。
“你很会赌吗?”
赖勇问。
“我从不和活人赌钱,今天可能会是第一次,你应该感到荣幸。”
“.”
赖勇眼睛死死盯着徐青,脚下却不禁往后退了退。
“看来是你杀了陆春生。”
徐青笑了,眼前的泼皮心理素质还是不行。
这下不光徐青,周围的人也都信了三分。
一个赌的是真金白银,一个赌的只是说一句实话,若真如赖勇若所言,陆春生的死和他没有关系,那说假话立死当场的赌咒也就根本不存在,但偏偏对方却不敢赌。
这就很耐人寻味了。
“老陆,继续启程吧。”
徐青轻笑一声,那种轻蔑和不屑,让赖勇心里火起。
若按徐青所说,他赌输了才要说实话,他久经赌场,还怕赌不赢对方?再者,即便输了,他不说实话难道还真能遭天谴不成?
眼看灵车要驶离街道,赖勇大喝道:“慢着!我和你赌!”
“但你要讲清楚,到底赌什么?”
徐青闻言一乐,当即止步转身,看向赖勇:“很简单,一两银子,一句实话。”
“赌法由你来定,你在赌场混迹这么久,想来比我懂的多。”
“那就赌单双,我这正好有枚骰子,你想押单还是双?”
徐青笑呵呵的看向赖勇:“由你先选,剩下的不论单双,都算我的,不过在赌之前,我们还得找个见证。”
“见证?这里的乡亲父老都是见证,何需找人见证?”
徐青伸手取出一张天地赤字帖,说道:“只是人还不够,还得让天地做见证,天地至公,你有生之年能在天地见证下,赌上一场,想来纵是死了,也能瞑目。”
“.”
赖勇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,这人多少有点大病,谁家好人三句不离死字的?
要不做白事生意呢,光是这张嘴,就真他娘的晦气!
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,赖勇好比被架在了锅上,不赌都不行了!
另外他这人赌瘾也大,围观的人越多,他心里反而感觉越刺激。
不就是赌咒立誓的红纸帖子吗!签了也就签了,他就不信老天爷会真的闲着没事看他们赌钱玩儿!
签了红帖还不算完,徐青一瞧对方写的八字,不用紫微斗数来掐,他就知道这孙子写的是假八字!
按红纸上面的天干地支推算,赖勇现在刚满八岁。
徐青脸色阴沉的想要杀人,但心里却一直有着一个声音劝他:不要生气,不要冲动,在世俗做生意就要有世俗的样子,咱最起码也要给玄玉做一个温文尔雅的好榜样。
“你长的挺着急啊,不过没事,八字不对,拿两根头发烧了也一样。”
赖勇见徐青一会要他写八字,一会要他拔头发,心里反而没那么慌了。
谁家赌钱会有这么多规矩?一看就是心里没底,属于江湖骗子惯用的拖延手段。
赖勇哪懂前摇越久,伤害越大的道理。
烧了头发,赖勇的八字才算彻底被烙印在了红纸上。
看着拿起骰子,浑身都充满自信的赖勇,徐青心里始终不慌。
赌死术,赌的是八字,谁输谁死,他是僵尸,本就死气缠身,输了也没事,但赖勇需要考虑的就多了。
另外,徐青此前超度铁柱的赌鬼父亲时,除了得到一只瞌睡虫外,赌术技能也得到了提升。
赌死术不能作弊,徐青能做的,只能是靠自个的实力。
“一枚骰子,你我各掷一次,只要两次为单,或是两次为双,就算买定。”
徐青点头,表示理解。
“你要买单还是双?”赖勇问。
“随意。”
“那我买单。”赖勇咧嘴一笑。
“好。”
徐青回以笑容。
此时街道上,人人避之不及的灵车前,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。
两人拿着骰子,轮流掷出。
第一次徐青双,赖勇单。
第二次投掷,依旧一双一单。
第三次,同样如此。
赖勇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,合着对方也是个惯赌的老手!
怪不得会那么有底气。
徐青没有作弊,丢出的骰子全靠手法,并未动用一丝法力。
赖勇接连丢出三次单数后,心里已然有些着急,等到再次轮到自个投掷时,赖勇攥着骰子,又是哈气又是搓手。
徐青自始至终静静看着赖勇表演,未发一言。
当看到对方趁着搓手的间隙,迅速从袖中更换出一枚外表一模一样的新骰子时,徐青终于露出了笑容。
在天地赤字帖下作弊,你不输谁输?
果不其然,当赖勇手中骰子掷下,那本该是单数一点的骰子,却忽然翻了个身,变成了双数四点。
四,死。
胜负已然天定。
徐青这次几乎闭着眼睛,不用任何手法,拿着赖勇的新骰子掷了出去。
同为双数四点!
“你输了。”
赖勇瞪大眼睛,长有黑痣的那只眼也不眨了。
当听到徐青说他输了时,反应过来的赖勇嗤笑一声,浑不在意道:“输了就输了,陆春生的死和我半文钱关系没有,他家欠我的十两银子该还还是要还。欠债还钱,这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,也改不了.”
然,未等赖勇把话说完,在他面前的天地赤字帖忽然开始自燃。
待烟火散去,只见纸灰凝成一行字,这字非当今文字,但众人观之,却都能明白其意,哪怕是目不识丁之人,也同样如此。
有骑在大人脖子上的稚儿眼尖,下意识念道:“赌死术违誓立遭天诛,天地赤字决斩如律令!”
这字来的没有根由,唯有玄玉看向一直拢袖站立的徐青,显然已经猜出了这字的来由。
赖勇见到那字的时候,心中大骇,然而未等他开口言语,一道阴火便从他嘴眼中喷出!
那火呈黑赤之色,围观的乡人明明挨得挺近,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,反而感受到的是彻骨的阴寒。
那火从内而外,燃烧的不止是身躯,还有八字命格,待众人回过神时,灵车前除了有一团黑色灰烬外,哪还见得半点赖勇的踪迹!
徐青见到此景,不禁叹道: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我这边,只是可惜了陆老丈家里多年积攒的银钱,像这等赌徒,想来已经把银钱尽数扔到了赌坊,想要追回却是不易。”
在场众人震撼非常,只有徐青还在琢磨赌死术的触发原理。
他此前预想过赌死术的威力,可能是人气绝而亡,也可能是类似其他魇镇,让人七窍流血,痛苦死去的法门,却没想到会是阴火自燃。
这与其说是天罚,倒不如说是自绝。
只不过在自绝活路之前,多了一个赌死术的触发流程。
徐青咂摸着赌死术自燃阴火给他带来的感受,这玩意似乎和他炼化的阴燃火没什么区别。
果然,这东西对他这具僵尸而言,不会产生任何作用,顶多也只是让他的阴燃火兴奋片刻,仅此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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