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豆阅读>言情小说>大宋文豪>第232章 国子监与太学
 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,驱散了室内的昏暗。

  程颢与程颐回到住所内对坐,案上放着两碗粥和两张胡麻饼,正在用早餐。

  程颢端起碗啜了一口粥,开口道:“昨夜之事,我思之愈深,愈觉陆北顾,实乃搅动一池深水之奇石。”

  程颐啃着饼,头都没抬,直到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道:“兄长所言不虚,陆北顾年未弱冠,然其思辨之锋锐,格局之宏阔,直追当世大儒。”

  “尤其他对‘矛盾’之阐发,竟能将表叔‘太虚即气’之宏大构架,点化为宇宙生灭、人事变迁之枢机,更以此洞察国朝百年沉疴,指陈庆历新政之失.欧阳公‘国士之器’、‘王佐之才’八字,非虚誉也。”

  嗯,张载跟二程是有亲戚关系的。

  张载是二程之父程珦的表弟,比他俩大十来岁,所以二程才会称呼张载为“表叔”。

  而之所以张载被认为是关中人,是因为其父天圣元年年任涪州知州时,在任上病故,家议归葬开封,十五岁的张载和五岁的张戬,护送父柩越巴山,奔汉中,出斜谷行至郿县横渠,因路资不足加上当时关中时局纷乱,所以张载将父安葬于横渠南大振谷迷狐岭上,全家也就定居于此,他的“横渠先生”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。

  程颢顿了顿,话锋一转,忧虑之色更浓:“然则,正因其锋芒太露,根基所系,尤需深究。”

  “我观其论,虽引濂溪先生《太极图说》为发端,言‘无极而太极’、‘动静互根’,但其核心之‘矛盾’相生相克、主次转化之理却与濂溪先生由‘诚’立极,主静立人极,最终归于‘中正仁义’的修养路径,乃至其‘文以载道’、‘志伊尹之志,学颜渊之学’的经世情怀,颇有差别,似有跳出窠臼,另辟蹊径之意。”

  听着兄长的话,程颐颔首道:“是啊,濂溪先生之道,如春风化雨,涵养中和,而陆北顾之论,则如利刃破冰,锐意求变,其源流,绝非一脉。”

  不多时,程颢吃完了,他擦了擦嘴巴,起身收拾碗筷,一边收拾一边说道:“自唐中叶啖助、赵匡、陆淳首倡‘舍传求经’,欲直探圣人之意,已开新风先河。至我朝庆历兴学,胡安定于苏湖、太学倡‘明体达用’,重经世实学;孙泰山著《春秋尊王发微》,力斥汉唐注疏之繁琐,直指‘尊王攘夷’大义;石徂徕更是以《怪说》等文,激烈抨击佛老、西昆体,倡儒家道统,其文风雄奇峻峭,乃至偏于险怪,有宋一代新学风之先驱。”

  “然石徂徕之‘险怪’文风,本为矫枉过正、振聋发聩之利器,却被后学末流,尤其是如今太学中以刘几为首的一批人,误解、滥用,徒摹其‘险怪’之形骸,堆砌僻典,语意晦涩,号为‘深奥’,实则思想贫瘠空洞,将‘太学体’推至极端,已失石徂徕当年激浊扬清、卫道护统之本意。”

  程颐也吃完了手里的饼,然后拿着破布开始擦拭桌面上的粥渍,不屑道:“此辈沉溺于文字之奇诡,于真正的‘明体达用’探究大道本源,反是南辕北辙。”

  “正是如此!”程颢哼了一声,“太学不仅是学生,就连先生也以‘险怪’标榜,视国子监内如濂溪先生这般不尚虚文、潜心探究宇宙人生根本之理者为异类,斥其学说‘玄虚’、‘近道’”。

  他越说越是激愤:“殊不知濂溪先生由《易》入道,以《太极图说》阐发‘无极而太极’至‘万物化生’之宇宙生成,其意旨正在为儒家伦理确立形上根基,其‘主静立人极’、‘中正仁义’之说,更是直指心性修养之根本,此乃‘明体’之极致!其气象之博大精深,岂是他们所能明白?”

  程颢和程颐如此为周敦颐鸣不平,也是有原因的.二程的父亲大理寺丞程珦,早在庆历六年,就将程颢、程颐送至周敦颐处拜其为师了,如今二程师从周敦颐已有十年之久,感情深厚,且哲学思想大部分都来源于周敦颐的理论。

  “说穿了,也就是国子监与太学之争,如今国子监式微,先生身为国子监博士,自然受到攻讦。”

  洗完了碗筷的程颢,擦手说道:“昨夜我邀陆北顾同访濂溪先生,用意正在于此,其‘矛盾’论,其锐利处,可破太学不少人的虚妄之说;其宏阔处,又能与濂溪先生探究宇宙人生根本之理的方向隐隐呼应。”

  程颐的神情却比兄长凝重得多:“陆北顾才具,弟亦不敢否认,然其论锋芒太露,恐有偏颇之忧尤其他所言‘王霸并用’,以霸道为破障之猛药,此论虽切中时弊,然霸道之‘度’如何把握?稍有不慎,便是商韩复生,纲常崩坏!”

  “更何况,昨夜他虽言‘目的仍在回归王道,稳固纲常’,然此‘回归’之路何其艰难?一旦开了‘霸道’之口,人心贪欲便如洪水猛兽,岂能轻易约束?我忧其才高,更忧其路险。”

  程颐的顾虑不无道理,人心总是这样,正如那句俗语“学好不容易,学坏一出溜”所言一般。

  “我又何尝不知?”

  程颢说道:“其气象虽宏阔,根基却未定,正是因为其思想如野马脱缰,才急需濂溪先生这等深谙儒门根本、持中守正的大儒,为其指明大道正途,涵养中和之气,使其磅礴才思不致流入偏激险怪一途。”

  “况且,濂溪先生学问精深,气象博大,或能于此子身上,窥见未来儒学新变之契机,亦未可知。”

  程颐默然片刻,终于颔首道:“兄长思虑周全,只是怕他辜负了兄长这番心意,若是在先生面前太过锋芒毕露,闹出什么不愉快反倒不好.你我作为引荐之人,面子上也难看。”

  “学问之道,如琢如磨。”

  程颢微微一笑,目光深邃:“且看吧,在濂溪先生那里,或许能让我们,也让他自己,都看到更清晰的路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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